夏雨向来不按常理出牌。前一刻，烈日还肆无忌惮地炙烤着柏油路，空气中弥漫着沥青微微发黏的气息；下一秒，乌云便从天边翻涌而来，还没等人们找到避雨的檐角，豆大的雨珠已噼里啪啦地砸在窗玻璃上，仿佛无数手指在急促地叩门。

　　我总爱立在窗前看这样的雨。雨丝斜斜地织成一张密密的网，将远处的楼顶晕染成一片朦胧的灰。玻璃上很快爬满了蜿蜒的水痕，像是谁用指尖勾勒出的河流，顺着窗框一路淌下去，汇在窗台的角落，又滴落在楼下的水泥路上，溅起细碎的水花。而最热闹的当属楼下的铁皮车棚，雨点落上去，叮叮咚咚地敲出不成调的曲子，时而急促如鼓点，时而疏朗似琴弦，竟比任何刻意编排的乐章都更动人。

　　目光越过窗棂，总能落在院角那棵香樟树上。老树的枝桠舒展着，像一把撑开的巨伞，宽大的叶片在雨中轻轻摇晃，承接住万千雨珠。有的雨珠刚落在叶尖，便顺着叶脉滑向叶心，聚成小小的水洼，将阳光折射出细碎的光斑；有的则在叶片间调皮地翻滚，忽然失去平衡，便纵身跃下，落在草丛里，惊起几只躲雨的麻雀，扑棱棱地掠过湿漉漉的墙头。

　　这光景总叫人想起童年。那时的夏天，雨是不必躲的。放学路上撞见一场骤雨，索性脱了凉鞋，踩在水洼里，看水花溅湿裤脚，听雨水打在书包上的闷响。小伙伴们嘻嘻哈哈地在雨里奔跑，任凭头发贴在额角，脸颊被雨珠打得冰凉，却觉得浑身的燥热都被这清凉浇透了，连那恼人的蝉鸣都仿佛变得清爽起来。母亲总说我身为女孩那么疯癫、那么调皮，可每次我跑回家，她总会端出一碗热乎乎的姜茶，看着我小口小口地喝，眼里藏着宠溺的笑，仿佛在说：“这孩子，又疯够了。”

　　雨来得急，去得也快。不过半个时辰，云层便渐渐散去，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，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。空气里飘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气息，是雨水洗过大地后最坦诚的味道——比巷口花店的香水更清冽，比山间晨雾更醇厚，深吸一口，仿佛能尝到一丝微甜。

　　沿街漫步时，总能遇见些雨后的景致。积水洼里浮着几片香樟叶，倒映着被洗得格外湛蓝的天，偶尔有汽车驶过，带起一圈圈涟漪，将天空的影子揉碎又复原。墙角的青苔吸饱了水分，绿得发亮，一只蜗牛背着半透明的壳，慢悠悠地爬过石阶，留下一道银亮的痕迹，像是谁写下的短句。

　　有人说雨是天空的叹息，带着几分怅然；也有人说雨是云的絮语，藏着细碎的心事。可我总觉得，夏雨更像大地的诗行。它来得莽撞，却带着最温柔的善意——用清凉消解暑气，用湿润唤醒沉睡的草木，用一场短暂的喧嚣，让浮躁的夏日忽然安静下来。

　　就像此刻，雨后的风穿过窗纱，带着草木的清香拂过脸颊。楼下传来孩子们踩着水洼的笑声，清脆得如同雨珠落地的声响。这大概就是夏天最好的模样：一场不期而遇的雨，一段忽然想起的往事，还有心底那片被雨水浸润过的柔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