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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化副刊

顺水流啊流

作者:江俊涛 来源:红袖添香 发布时间:2008-10-16 阅读数: 人次 字号:【

  常常忆起故乡门前那口大堰。在平地挖一个巨大的坑,就成了堰,两边垒起很高的土堆,形似小山,我们叫它堰埂。落了几场雨,堰里蓄满了水,一个标准的堰塘就形成了。村里没有山也没有水,那口堰恰好弥补了这一不足。对于生长在穷乡僻壤的少年来说,那就是乐园了。早春时节,堰塘四周的小草、灌木都长出了青绿的叶子,野蔷薇开了,星星花开了,蜂来了,蝶来了,我们也来了,寂静的堰塘从此充满了生机。最好玩的当是夏天,把牛赶到堰埂上便放任自流,我们脱的精光后一个猛子扎到水里,或摸鱼或打水仗,开心的笑声让蝉儿都自愧不如。

  在游戏的间隙,时常抬起头来望望远方,远方隐隐有一条白色的丝带从树丛间穿过,妈妈说那叫河。河是什么样子呢?妈妈说等你长大后到镇上读书就知道了。

  为了看看河的样子,我便发奋读书,终于考上了镇重点初中。学习当然很紧张,但我总会忙中偷闲跑到河边,只为了看那浅浅西去的流水。这条河叫滚河,从东到西穿过小镇,哗哗的流水声催眠着小镇的居民。河边垂柳依依,堤上绿草茵茵,盛夏的夜晚,那是人们纳凉的好去处。河水很清澈,浅处能看到游动的鱼儿,跟捕鱼的老汉玩捉迷藏;浣衣少女那欢快的笑声常常搅碎了满河的霞光。在我看来,黎明的河边有最好看的风景,五六株槐树的低垂,三两只小船的静泊,沿河一条狭长小巷,袅袅炊烟从木板瓦房上空升起——这些,都定格在我少年的记忆里。

  河上有座桥,那是连接两岸的唯一通道。初二的时候,我们到八公里外的校办农场劳动,才第一次从桥上走过。那桥是青石做的,一溜石板架在石墩上便成了桥。桥面很滑,走在上面双脚必须死死钉在石上。走在小桥上的时候,老师给我们讲,沿这条河顺流而下直达汉江。汉江在什么地方呢?老师微微一笑,在这条河的尽头。

  等我来到襄樊五中读书的时候,已是两年后的事了。襄樊坐落在汉江之畔,而汉江从荆山中蜿蜒而出,青山临水,秀水绕山,风景是故乡小河无法相比的。我是乡村少年,第一次离家到城里读书,充满了好奇。但在逛街之余,我更喜欢到汉江边去,常常在夏日周末的傍晚,约上两三个同学,一起坐在江堤上,让那江风悠悠吹,看那江水静静流。许多星期天,我一个人在江边漫步,偶尔掏出速写本画上几笔。于是,春天的花开夏天的风以及秋天的落叶,都留在我少年的笔记中了。

  从地理书上了解到,汉江是长江最大的支流,发源于陕西与湖北交界处的山岭中。那里的生态环境相对较好,加之工业不够发达,便很幸运地拥有了一江清澈的水。从远处看汉江,那是一汪清纯的蓝啊,蓝的让人心醉;走近汉江时,则可见天上的白云,两岸的青山倒影其中,那是一幅恬淡的水墨画。

  汉江更是一条文化的河流,历史上曾是水路交通的要道,一部一百二十回的《三国演义》,就有四十回发生在古襄阳(即现在的襄樊),而许多情节都离不开汉江。所以,汉江从历史的深处悠然走来,流淌着文化的乳汁。这种浓浓的文化氛围在紧临汉江的北街体现得尤为深刻。我常常喜欢在暮色中光临北街,一碗热辣辣的牛肉面下肚,从古朴的酒馆和典雅的书店前一路逛过去,两旁是行色匆匆的人群和点点温馨的灯火,偶尔一声“饺子麻花”的粗重吆喝从小巷深处传来,我知道,这便是平常人家生活的浓缩。

  许多日子便在北街打发了,高考也渐渐来临。老师说,少上街了吧?学习当紧。我们便很少上街了。一次上地理课的时候,老师问:汉江最后流向哪里?我们回答:长江。老师微微一笑,很好,你们要像这汉江一样,流向更广阔的天地。

  但我最终没流向更广阔的天地,高考的失意让我非常消沉。老师说,农村的孩子有学上就行了,别这山望着那山高,于是我便进了附近的一所中专。此后的闲暇时间很多,我到汉江边去的机会也更多。看着那翻卷不息的浪花,我忽然想到,生命不就是一条河吗?从源头到尽头,一生的历程便是在岸的呵护下奔涌的过程,不管你身在何方,生命终会归于泥土,就像百川最终归于大海一样。想到这里,我便感到坦然,既然我有自己的生命轨迹,又何必羡慕其他呢?走好我自己的路吧。

  于是,当毕业后被分回故乡小镇时,我便能坦然地对待。还是那样的小河,还是那样的流水,还是那样的垂柳依依,而我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乡村少年了。我常在小河边的青石巷里穿梭,与各色商贩打交道,收取市场管理费。这是条老街,住的大都是生意人,算得上小镇上商品经济的最早弄潮儿。九十年代初期的时候,巷里的许多人家都搬到镇北的新街去了,仅剩几家缝纫店和修理铺,在淡淡的槐花香中一年一年地顽强生存着。

  少年情怀总是诗。小巷里醇和的风开启了我的灵感,闲暇时我便重新迷恋上了文学,渐渐地把自己的思想变成了铅字。当浪漫的想象与现实碰撞的时候,我便开始了自己的初恋。那是一个清纯的女孩,也许是她眼底的一丝忧郁让我心动,我们很快便坠入情网。小河边,柳树下,到处都有我们的身影。但我们最终分手了,因为世俗的压力,我们没能冲破。分手那天,我在小河边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,片片雪花飘落到水中转瞬化为乌有。我的爱情也是这样啊,就让它顺水而去吧,既然它不属于我。

  失恋的痛苦并没有击倒我,反而让我更加勤奋地写作,一篇篇文章,一首首诗不断见报,我渐渐在系统内有了小小的名声。上级领导见我是个“人才”,便把我调到县局,几年后又把我调到襄樊。别人说我一路顺风,但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我自己明白。

  再次见到汉江时,便感到它也变了。虽然还是那一江清水,但两岸的风景已大不相同。原来荒草丛生的大堤被整理得干干净净,两条沿江大道在堤上延伸,但婆娑的垂柳却不见了踪影。江心有片沙洲,春天时便绿草如烟,牛儿在上面悠闲地吃草,此番景象俨然是“城市中的乡村”。在繁忙的工作之余,我偶尔到江边走走,看流动的春水,看倒映的繁星。但这时的我已不是单为看风景而来,总是心事沉沉的,是想借此排遣心中的烦闷吗?工作的压力,人事的纷争,感情的纠葛,我不可能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了,当然不再有最初的心境。

  但对北街的兴趣丝毫没有减少。改造后的北街已成了小有名气的仿古一条街,清一色的红墙青瓦,雕花门窗,让人仿佛回到了明清时代。我最喜欢逛古旧书店,往往一呆就是半天,从中淘出了不少珍品。在我看来,此时的北街就是一条“文化的河流”。

  曾经有个愿望,就是写一部全面反映汉江文化的书,描写汉江两岸的人们在汉江文化这个大背景下的生存状态。我的计划得到了高中语文老师的赞赏,她紧紧拉住我的手说:“你一定要努力,争取拿诺贝尔文学奖。”闻听此言,我差点跌倒在地。老师啊,您的要求太高了,我哪敢有这样的妄想?请原谅不才的弟子吧。但我还是认真考虑了老师的话,开始收集资料。

  正当我埋头创作的时候,一纸借调令却让我匆匆来到了华中重镇武汉,走进了省局的大门。到武汉后不久,我就约同室兄弟一起去看长江。我真惊叹于造化的神奇,就那么一片肆意汪洋的水开天劈地般从天而降,浩浩荡荡东流而去,这种气势是汉江没有的。在长江与汉江的交汇处,我看到了有趣的现象:长江水是浑黄的,汉江水是青绿的,两江径渭分明。在我看来,长江流域面广,所包容的泥沙就多,就像阅历丰富的人不可能再有婴儿般清澈的眼睛一样,长江背负着沉重的包袱,而汉江还是纯情少女。这时候,高中地理老师的话仍在耳边回响。现在,我就站在汉江的尽头,我会溶入长江么?这里会有我的位置么?

  坦率地讲,我对长江的认识仅仅停留在感性上,只知道那是一条大江,一条博大精深的江,一条一辈子都无法读懂的江。还没来得及深入了解它,我便离开了武汉,来到东南边陲的一个小岛——厦门。

  我对厦门的了解是通过女诗人舒婷的作品,知道那是个美丽的地方,有“海上花园”的美誉,不仅经济发达,干净卫生,而且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,这样的环境正是我的理想,于是便萌发了到这里发展的念头,并很快办好手续,来厦门做了一名记者。我的这次行动虽说突然,却有着深刻的思想根源。多年的行政工作让我深感心累,换一种生活方式如何?我更喜欢灵魂的自由和个性的解放。

  从此便可天天亲近大海。那是一片蔚蓝的世界,一片广阔的天地。刚到厦门的时候,孤独寂寞无以排遣,大海便成了我的倾诉对象。面对滚滚波涛,我才真正体会到百川归大海的气势,有了这样开阔的胸襟,还有什么不能包容呢?与海相比,人是多么的渺小啊!

  忽然想起了老家的堰塘,当年那个站在堰塘边茫然四顾的少年,忽然想起了老家的堰塘。我想,儿时的堰塘对我来说,就是大海,但现在的大海对我来说,不过是儿时的堰塘。一个顺水走的男人,大海才是他心灵的归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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